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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在成都举行的第三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刚刚落下帷幕,韩松老师担任本次科幻星云奖评委会的主席。昨晚在微博看到星云奖颁奖礼上拿着光剑与恐龙作战的韩松老师,觉得这真是一位可爱可敬又不乏幽默的科幻大家。今年很幸运,10月27日第一次现场参加了科幻大会,在家乡四川和韩松老师再次会面了,回想起去年在北京对他做的专访,至今记忆犹新。重新摘录在这里,与科幻迷们分享:)
 
(第三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全名单揭晓http://www.zgkehuan.com/education.php?i=864  )
 
本文2012年01月15日 首发于财新网【博主访谈】栏目 
 
美国《新闻周刊》对他有这样的描述——“他白天作为一名记者为新华社工作,晚上写作黑色而寓意深长的小说。”他的作品《2066之西行漫记》预言了世贸双塔被恐怖分子炸毁、美国遭遇金融危机重创。韩松用他超现实的方式记录并预言着当代世界。

博主简介

韩松,生于重庆。1991年进入新华社,历任记者、《瞭望东方周刊》杂志副总编、执行总编,对外部副主任兼中央新闻采访中心副主任等职。在此期间,他撰写了大量报道中国文化和社会动态的新闻和专访。

韩松的科幻文学创作起源于大学时代,早期代表作《宇宙墓碑》获得了台湾《幻象》杂志主办的“全球华人科幻小说征文”大奖。1988年、1990年获中国科幻银河奖,1991年获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奖,1995年获中国科幻文艺奖。代表作有《宇宙墓碑》、《逃出忧山》、《青春的跌宕》、《没有答案的航程》、《红色海洋》、《2066之西行漫记》、《让我们一起寻找外星人》等,2010年12月出版《地铁》。

 

【财新网】(记者 谭娟   实习生 吴文杰)2011年12月20日,科幻作家韩松做客思享家线上沙龙,讲述了他近期参加挪威奥斯陆中国文学周的活动见闻,并同读者分享他在科幻创作中的感受。这次谈话由财新网博客频道编辑谭娟主持。


挪威奥斯陆中国文学周见闻


主持人:韩松老师在今年11月以中国科幻作家的身份参加了挪威奥斯陆中国文学周。您出发前在博客里说“奥斯陆文学屋邀请您去给挪威人民讲讲为什么中国有科幻”,现在回想起来,好奇的挪威人民给您提出了哪些至今印象深刻、有趣的提问?


韩松:这个活动非常有意思,挪威奥斯陆中国文学周邀请了一系列中国的主流作家去参加这个活动,而且它特别的邀请了中国的科幻作家,这是西方搞大型的文学活动第一次邀请中国的科幻作家,他们不知道中国有没有科幻,他们问中国有科幻吗?我就跟他们说中国有科幻,而且中国本身现在比科幻还科幻。他们还问了一个问题,中国大家现在都在写科幻,是不是中国政府提倡科学发展观?我说,中国不光提倡科学发展观,而且中国政府正在设想我们要在宇宙飞船上、太空战上面,建立我们的党支部,这是跟你们西方不一样的,这就是中国式的科幻,他们也觉得非常有意思。

 

主持人:作为一名新闻记者,您这次挪威之行是否也同时穿行在记者的角色和科幻作家之间?挪威的新闻业给您哪些不一样的感受?

 

韩松:我这次去一个是作为科幻作家的身份去讲科幻,同时也是作为记者,去记录他们,了解他们为什么要关注科幻。他们也对我非常好奇,一共有4家来采访,还包括一家专门从瑞典过来的媒体过来采访。总的感觉他们跟咱们也没有太大的不同,甚至有点像咱们的《人民日报》的提问,他不会为难你,非常友好。挪威,北欧这样的国家,我们去了就感觉他们像社会主义国家。挪威在六七十年代的社会主义运动是非常发达的。

 

主持人:您觉得挪威的科幻文学发展得怎么样?

 

韩松:他们的科幻文学还是挺发达的,他们只有400多万人口,但有好几位科幻作家,现在还在写。我们还参观了奥斯陆文学屋,是非常大的建筑,里面最大的房间就是留给科幻小说作家的,里面一共收藏了3500本科幻小说,都是由挪威的科幻迷捐赠的。

 

主持人:圣诞节前的挪威,有没有让您感受到一种独特的气氛?那边有什么有意思的见闻,那里的人给您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韩松:当时去的时候圣诞气氛已经非常浓了,商店橱窗里都有很多圣诞老人、圣诞树。那里好像中午不久天就要黑了,因为那里的地理位置快到北极圈了。那里的人特别热情、特别简单,一个个男的、女的长得都像神一样的感觉。都特别喜欢文学艺术,也很喜欢冒险,他们的祖辈就是冒险家,他们有南森,去北极探险的探险家,还有阿吉森,去南极探险的探险家。他们就是有这么一股劲,所以那个地方也是充满了想象色彩的

 

成都科幻大会见闻

 

主持人:今年11月您去参加的成都的科幻大会也挺瞩目的。

韩松:现在成都科幻大会每年搞一次,几千个科幻迷出席,中国、日本、美国的科幻迷都来参加了,有一次美国的宇航员、欧洲的宇航员都请来了,非常热闹。我的《地铁》获得了银奖,获得金奖的是我的另一篇小说《再生砖》,写的是有关汶川大地震的一个科幻小说。

 

主持人:成都科幻大会上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韩松:最记忆犹新的就是科幻迷的热情,像我们在成都的书城里面给科幻迷们签名,队伍不断地延长,手都签酸了,连续两个小时不停有科幻迷进来,找这些科幻作家签名。这是文学界比较少的盛况,我特别感动。

 

想象与现实

 

享友(身无半亩):看了美国《新闻周刊》对您评述:"他白天作为一名记者为新华社工作,晚上写作黑色而寓意深长的小说。"您对这样的评述有何感想?在科幻创作和新闻报道之间,您每天都是怎样转换状态的?

韩松:我常常已经搞不清哪些是新闻报道、哪些是科幻了,就像我现在搞不清楚什么是夜晚、什么是白天一样,美国人在中国还把白天、黑夜分的很清楚,我觉得这是个很大的误区,中国已经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了,所以西方人常常在判断中国在未来的走向方面出现失误,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中国的新闻报道不能完全以新闻报道来看它,中国的科幻也不能完全以科幻的眼光去看它,他们还是有西方的二分法。

中国有的人很危险,现在中国的很多家长还是把科幻当成儿童文学,在中国科幻长期被当成儿童文学,家长买来很多给孩子看,现实情况是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主持人:新闻采访和科幻写作,是不是会相互补充、带给彼此灵感?

韩松:对,因为现实比科幻更科幻,往往你要说新闻跟科幻是两个极端,一个是写实的、一个是虚无缥渺的,讲未来的,很难统一起来,但我觉得现在非常能统一,我不需要过多的想象,我只需要记录就可以,把发生在现实中的记录下来,这就是非常了不起的科幻

 

主持人:在您的新闻采访当中有没有遇到过特别科幻、魔幻的事情?

韩松:有啊,比如说我们前不久,就这个月我们去平谷采访,那个场景就感觉很科幻。因为平谷的农民,文盲,不认识五线谱,那么多的农民在做什么?边上就是玉米地、猪圈、狗在叫,就这么一个环境里面,他们在生产小提琴,而且以前他们根本不知道小提琴是什么,他们生产的小提琴现在占世界小提琴产量的1/3。

采访中还有,中国的生物科技我觉得非常发达,也是在现实中创造出了科幻的奇迹。各种制品都能做出来,吃的地沟油就是,而且我们记者去调查,它的加工是非常精密的,就围绕北京这么一圈有很大的工厂,非常现代化流水线的生产。还有北京西客站,每次我见到它,西客站周边都有一条路被全部堵死,我觉得这就非常魔幻,像卡夫卡的《城堡》一样,而且这个城堡大家都想钻进去。

 

(享友)张海燕:您的小说会以某种方式镜像您采访中遇到而未报道的事吗?

韩松:当然会镜像,但科幻领域它既不是哈哈镜,也不是望远镜,我觉得它更是一种引力透镜,这是天文学、物理学上的概念,引力会造成一种透镜效应,光经过这个地方的时候会弯曲,会造成时空的改变,科幻是在这么一个背景下去观察世界的。

 

(享友)张海燕:为什么有些您的小说会预设在某种绝望的场景中,然后人物再以习之为常的姿态置身其中呢?"

韩松:我觉得习之为常这个东西才是人最大的绝望,你对周围绝望的环境已经不关心了,熟视无睹了,只有习之为常跟绝望放在一块,这才是我们最真实的处境,最真实存在的状态。但习之为常的人,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快乐也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到。电影《2012》里有个镜头让我印象特别深,那个老头在黄石公园的山上,他看到所有的火山爆发了,世界就毁灭了,他高兴得不得了,那种欢呼,他终于看到这一刻了,哪怕人在毁灭的时候有这样一种状态,也可以,怕的就是在绝望的时候、在死亡面前没有任何感觉。

关于《地铁》

   “所有的科幻都是现实的一面镜子。为什么我们这群人就是喜欢写科幻?科幻有个特点,科幻放在一个设定的背景,把人放在里面拷问他、逼问他,让人性在里面产生最尖锐的冲突和化学反应,然后揭示他最真实的一面,或者说科幻就是思想的一个试验。所以说,你们叫思享家,我觉得科幻特别适合财新网。”

 

2010年12月,韩松的科幻新作《地铁》与刘慈欣的《三体3·死神永生》一同上市。这两部作品在中国科幻界都获得很高认同。

 

主持人:您希望怎么向读者介绍《地铁》这本书?您怎么概括《地铁》这个故事?

韩松:它是由五个故事构成的,在过去的世界里面有一个职员,他突然发现地铁的世界跟他以为的地铁是不一样的,有些奇怪的生物在地下活动,他就想去探寻这个秘密,但他没有探寻到这个结果,他还像个试验品一样被这些生物装进瓶子里面了,这就是说我们平时看到的东西还有另外一面,或者这个地下的世界就是我们的内心,我们看不见我们的内心,但我们时刻会被这个黑暗装在一个瓶子里面出不来。这是第一个。

第二个故事,被装进去的这个人他的后代,好像他父辈的事情没发生,又乘上地铁继续旅行,以为地铁还是很正常的,但是地铁再次表现出了它更加真实的一面,它永远停不下来,一直在往前走,越开越快,就像社会的很多现象一样,越来越快,而且每个人在上面都变异了,就跟我们现在一样,在一个高速运转的地方,单位也好、公司也好,在高速运转、极大压力的地方你肯定会变异,人会变成各种各样的生物。这是变异的一个故事。

第三个故事是讲,在过去发生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有两个人一定要去把这个结果找出来,他们去探寻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就跑到地下去找,又碰上另外一拨人,也迷失在了地下,他们就在地铁不停的走啊找啊,在像梦境里寻找一个答案,人在现实中也这样,但其实是徒劳。之后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些迹象,以前的人已经在地铁地下建立了他们的乌托邦,但这个乌托邦是非常可怕的乌托邦。

第四个故事,只写地下的这些人,留存在了地下,在地铁事故之后幸存下来的这些人,他们怎么在下面挣扎,他们想了各种办法想重新回到地面,经历了各种苦难,最后他们跟着一群老鼠跑到了地面上,这才发现地面的世界已经不是他们原来的世界了,经历了那么长时间地面的世界已经被美国人给占领了,中国已经没有了。

最后一个故事讲,跑到地面的这些人,他们中间的一部分被这些美国人,像保护区一样,给安置到小行星上去生活,不允许在地球上生活。然后他们中间有一小部分又派了两个代表回来,美国人只允许他们回来参观地球、参观原来的中国,他们就派了代表回来参观,但他们想让这两个小孩,进入地铁发现能够改变世界的秘密,这个秘密藏在地下,能够推翻美国建立的这么一个统治宇宙王国的东西,埋在地铁下面。最后这个故事就是写他们去找这个秘密,找这个武器,结果他们后来找着了,找着了才发现其实美国人也在找,是美国人把他们两个当成了找这个秘密的工具,整个是美国人的阴谋,美国人认为他们要毁灭了,必须找到这个东西才行,地铁的幸运的这些人,是美国人造出来的一批人。

其实故事很简单,可能我写的比较晦涩,可能很多人没看下去。

 

主持人:《地铁》深层的寓意是什么?您希望给读者什么样的思考?

韩松:危险的,非常危险,你不能习以为常的生活下去,一切都非常危险,你稍微弄不好还会毁灭,就是《国歌》里面唱的,始终是在危险的边缘上生存

 

主持人:《地铁》这本书出版之前大家为它设计了很多封面,都很精彩,其中您最喜欢的那个没有印。那篇封面是黑暗中延伸出一个黄色的箭头。

 

韩松:后来被否定了,我是最喜欢那个,他们觉得那个传递的信号太危险,危险的意图传递得太明显,黄色代表着危险,太醒目了,会把很多人吓坏,就给否定了,但实际上那个才是想真正传达的意图。

 

主持人:所以后来又加上了这样一个封面,但实际上它是展开的一张插图。

韩松:对,非常卡通的。

 

主持人:好像这个插图的美术编辑也很特别,叫布兔。

韩松:布做的兔子,叫布兔,这个做得非常好,这个画面非常灿烂、非常炫丽,我觉得它恰恰跟地铁这个黑色的东西形成了鲜明对照,反映了真正的真实性。一般想象的地铁里面就是黑暗,就实际上不是,现代的这个社会,即使在地铁里面它也是非常非常炫丽多姿,各种各样的广告牌、LED的东西,车一停下来就会是美女、会是各种各样的商品,你根本看不到黑暗,这就是现实社会。我就常说,我们现在不可能用一种平实的语言写东西了,就是要用一种夸张、华丽、躁动的语言,才能把这个世界的那种焦虑感表达出来

主持人:韩松老师的《地铁》会不会拍成电影?

韩松:《地铁》不会被拍成电影,那样的话,人们都不敢去坐地铁。

 

主持人:其实《地铁》这本小说更希望带给大家一种思考,而它不仅仅限于科幻迷,大众也会从中有一些感悟,就像奥威尔写的《1984》一样。您之前跟我谈到,写这篇小说,您希望大家思考“当一群人在一个世界中走不出去的时候,他应该怎么选择。”

韩松:但写它的初衷我没有想是写给科幻迷看的还是写给非科幻迷看的,写的时候还是跟我自己内心的某些东西对话,这个东西也很难出版,科学松鼠会、还有世纪文景,这批人基本是以80后为主力,非常有理想色彩,他们就说应该出这样的书,我当时很吃惊,我当时还劝他们,不要出,而且出了之后可能都会卖不出去,谁看你这东西啊?会赔钱,我劝过他们,他们就一定要出,科学松鼠会、果壳网他们去找出版社,开始被一家很有名的出版社拒绝了,后来碰到世纪文景,它的编辑叫杨跃江,也是非常有理想色彩的人。

中间我感觉到一个变化,跟上个世纪80后、泛80后,70年代末的一代人,他们的想法非常不一样了,他们是非常优秀的一批人,我跟很多人聊,他们都有同感,就是在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真正享受改革开放成果这批人,他们的思想是开放的,没有那么多沉重的包袱,非常敏锐,感知度非常高,对现代社会,对整个社会的看法,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地方,我觉得中国的希望一定会在他们身上,只是希望他们不要被房价给压跨。

 

主持人:我也看了一篇刘慈欣写您的文章,他说:"韩松写的是三维科幻,而我们写的是二维科幻。当现在的科幻迷长到35岁以上,我们的一维结绳和二维作文写得再好也无法留住他们,那时,就要靠三维科幻了。"今天我们也很希望从您这里了解,您所带给读者的第三个维度是什么?

韩松:第三个维度,是超出了语言的一个东西,超出了我们平时能够用时间、空间,这些坐标能够去把它框住、把它定义的一个东西,语言是没法表达的。但是我们又要努力设法,用我们寻常用的这些东西、元素,用笔、用纸、用电脑,设法去表达那个无法言传的东西,就是那个纬度的地方。

 

怎样进行科幻创作

主持人:您的作品《2066之西行漫记》预言了世贸双塔被恐怖分子炸毁、美国遭遇金融危机重创。这是建立在一定知识储备上的推论,还是受到某些事件的启发?

韩松:首先是推论,我觉得科幻作家常常设想未来会发生什么,如果说美国有一天会崩溃掉,或者一个新的秩序要建立,这个新秩序的建立我想它会基于两个东西为出发点:一个要把别人的房子给扒掉,从历史上看都是这样,推翻一个旧的王朝之后,首先一把火把它的房子、建筑烧掉;第二个就是摧毁它的交易体系,美国的交易体系就是美元为象征的,还有金融体系。这是一般的推论,我觉得文明就是这样的一个进程。然后到美国实际的接触,给你冲击最大的,我爬过好几个楼,也有很高的西尔斯大厦,但只有你上到纽约帝国大厦上面才会知道什么是资本主义。

主持人:您当时的创造灵感就是从那次世贸之行开始的吗?

韩松:而且之前世贸已经被炸过,但是没有被炸掉。后来我在三个小说里面,在2000年以前我写过三个小说,都写到了世贸中心被炸掉。其中有一个长篇就是《2066年之西行漫记》,2012年的再版改名叫《火星照耀美国》,写了美国的崩溃和中国的崛起。

 

享友(贺俊云):"科幻作品的灵感一般从何而来?支持您作品具体情节的科学依据一般是如何获得的?
    韩松:我的灵感绝大部分来自于现实生活,就跟刚才说的一样,身边的科幻元素是俯首皆是,大部分人为什么不能写科幻?就是被习以为常给束缚了,他不愿意或者不敢用另外一种眼光、另外一种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或者是用风水或者其它神神道道的东西去解释,这些解释我自己觉得不如科幻那么有趣、那么有挑战性。
    主持人:科幻建立在科学基础上,一定要了解事情的合理性、逻辑性。
    韩松:对,科幻实际上是高智商人的一个非常好玩的玩具,它会跟我们的现实形成非常好的平衡,当我们长大之后,童年的乐趣都被剥夺之后,被大人灌输一系列的东西,被高考、工作上的墨守成规剥夺之后,那么我觉得科幻就能找回这么一种平衡。
    主持人:科幻确实用它无限的想象力给我们开拓了很多空间,看到了我们这个世界之外的世界。
    韩松:确实是这样。

主持人:虽然您作品中讲到一些黑暗或者绝望的境地,但是总会找到一条出路。
    韩松:对,很多科幻喜欢描写世界末日、未来的黑暗、人类的毁灭、国家都沉没了,等等,但我觉得恰恰科幻一种很好的东西就是,它在给予最大绝望的时候让你看到希望而现实中很多人连绝望都感受不到,那怎么能感受到希望呢?连绝望都感受不到的人如同行尸走肉。

 

主持人:我记得您还采访过《日本沉没》的作者,是一位很资深的科幻作家,这个采访给您留下什么印象?

韩松:这个作者叫小松左京,他今年去世了,我们是2007年在日本见到他的,是和中国科幻作家、《科幻世界》编辑参加日本举行的世界科幻大会的时候。

他非常了不起,他是70年代写的,而且反映出了科幻的特点,就是它对未来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那时候日本已经从战后走出来了,社会非常繁荣、发达,整个经济形势蒸蒸日上,但他就感到一种巨大的不安,他直接描写的是日本的大地震、大海啸,跟今年的日本地震、海啸场景非常相像,但我觉得他更深刻地描写了日本这个民族在精神上是有危机的,如果你不解决这些危机,那么整个民族会毁灭。日本已经持续了10几20年的经济泡沫,日本经济停滞不前,也可以说是另外一种日本沉没,也是被他言中的,他觉得日本精神上、文化上缺少一种东西,他这本书中国人读了之后也会感到非常有现实感、非常有压力,我们也在经历当年日本这么一个崛起的过程,但是我们也有很多问题。


享友(lian):您认为成为科幻小说作家的条件是什么?

韩松:我觉得首先还是要热爱科学、学习科学知识。另外,要培养想象力,不要按常人的想法去想问题。

 

享友(葛树伟):"社会动态新闻及专访是纪实性文章;而我所理解的科幻文学要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拥有科学性和敏捷性的头脑;您是怎么样让这两者有些矛盾文体平衡的呢?对于科幻创作爱好者有什么好的提示呢?

韩松:对,一个很重要的提示就是,我觉得不要生活得太现实,把自己逼得很紧的时候稍微要放松一下,就是尝试用科幻的思路去想一下现实中的问题,可能人就会放松下来,会得到一种新的安慰,可能是这样。

    享友(葛树伟):怎么进行科幻创作?

韩松:北京师范大学的吴岩老师写了一本新书《中国科幻文学论纲》,他把世界科幻文学的发展做了很好的归纳,他中间也讲到了怎么去写科幻文学,这是非常好的一本书,他讲到科幻的特征,他大概意思讲到科幻不光是对未来或者宇宙外太空的描写,更多是反映到人在这个工业化社会下,处于低位的这么一群人,他们的焦虑、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抗争,把他们感觉到的压抑能够抒发出来,通过这种方式带出来,其实很多科幻作家就是社会的边缘人。根据吴岩老师说的,他们就是通过科幻去瓦解一些主流的东西,对他们过于沉重权利的一种压抑,去反抗这个东西、动摇这个东西,这样他们会觉得自己会活得自由自在一些。我觉得科幻的核心就是这个,它是对自由、平等的一种追求,因为科学就是这么一种东西,在科学面前人人是平等的,没有任何例外可讲,就像一个很著名的科幻小说,叫《冷酷的平衡》,它写一艘飞船到了天上,这个飞船要去救另外一个星球上的一群人,其中有一个人他的妹妹在地球上,他想去看他哥哥,就偷偷跑上这艘飞船,他做了一项试验,因为这艘飞船超过了它负重的程度,飞不到目的地,中途就会坠毁,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办?因为这是物理学规定了的,不可能破坏这个平衡,就只能把这个妹妹扔出飞船,这个飞船才能飞到那个地方救那几个人,最后就选择了把她扔出去了。在科学面前、宇宙法则面前,人人平等、没有例外,你行贿不行,怎么都不行,这种平等是普遍的平等,你再有权力也不行。然后,只有在这个法则下面才能追求到最大的自由。

 

为什么写科幻

主持人:您最早写科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第一篇科幻小说叫什么名字?

韩松:我82年开始写科幻,当时重庆搞科幻征文,学校里让每个学生都写,我也写,然后我写的科幻老师不喜欢,我写的都是些那种很怪的科幻,比如说我写一个人啥也不干,就站在一个陨石坑边,一站就是半天,往里面看,看一个坠毁的飞船,什么也不干。还写了想象未来,中国学生做的一个试验,能够搭载美国的航天飞机上天,82年,然后这些学生在下面整天就惶恐不安,本来是个很高兴的事情,中国试验成功,他们整天担心航天飞机会掉下来,86年真的掉下来了。当时老师非常不喜欢,让我重写,最后写成了一个中国把中国的飞船,把大熊猫给送上月球,这是非常主旋律的一个科幻。

 

享友(吴磊):您科幻作品中所描写的绝望、黑暗的情景有没有源自您个人的一些经历?

韩松:应该有,从小我对自然界的灾难还是挺恐惧的,小时候我家有很多书都是讲火山爆发、讲地震,那时候就觉得这东西是特别害怕、特别恐惧的东西。小时候我出过车祸,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对交通工具的不稳定性、无常,觉得是非常有影响的一个东西。重庆上面是长江,有时候大人经常讲到江里面的一些事情,轮船沉没、死亡。我很小的时候,也是坐船,长江三峡我跑过不知多少遍。那时候葛洲坝都还没有修,长江是非常险的一个江,葛洲坝修了之后心里想就没有波澜、没有险滩了,但那个时候一个大浪就能打到船的四五层上面来,巨大的漩涡就像要吞噬人一样,那时候是小孩嘛,非常恐惧,而且漩涡边上是什么?发绿的小孩的尸体,因为我们在那个地方能看到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包括小时候我父亲带我散步,我家附近有一个体育场,父亲指着体育场说,这就是当年武斗被打死的红卫兵的坟墓。

 

主持人:我记得您有一篇小说也是关于在三峡当中行船,最后这艘船好像离开了三峡进入了外太空。

韩松:对,就是这样,想尽量从这种既真实又不真实的现实中逃出去最好,那时候可能是这么想。

主持人:包括今年上半年看到您写的一篇科幻作品,说哥伦布在寻找新大陆的时候,后来到了一个空间,似乎已经进入另外一个平行宇宙了,您的这段创作是想给大家怎样的寓意?我觉得还是一种比较美好的向往。

韩松:是,那个小说名字叫《世界是平的》,发表在《科幻世界》上面,后来又被《青年文摘》给转载了。写的就是哥伦布远航,当时哥伦布认为地球是圆的,向另外一个方向航行,最后他就能找到新的大陆到达中国或者印度,他就往反方向航行,转一个圈就会回来,当他走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发现世界断掉了,我们的世界就是一个平面,世界的外面是一个无穷的空间,大海的水都往那个地方流走了。那没办法了,但他不甘心,他要继续航行,他就开始想另外的办法,他又反复的回到出发点,造新的船,又去测量那个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测量出来有人用这个瓶子把这个外面的东西拿回来看,发现外面是一个叫以太的世界,充满了以太。他就造能够航行到以太新的船,宇宙飞船或者是什么,最后哥伦布的船真的就航行出去了,然后他们在另外的星球上建立了新的国家、新的世界。那个世界,后来他们的子孙后代才认识到,那个世界才是我们今天圆的地球,这时候他们才一下想清楚了,我们去找哥伦布出发的地方在哪?在宇宙的什么地方,那应该是一个平行宇宙,这就是量子力学,有无穷多的世界存在,不光有我们这个世界,而且世界有无穷的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哥伦布最初出发那种奇怪的世界一定是存在的,但这些人再去找已经找不着了。

这个故事是说,你航行的目的,我们经常这样做,我们以为的目的跟我们最终到达的目的是不一样的,我们认为这个真实的世界其实它不是真实的,它是另外一个面目,但是我们还是要去找,可能会遇到非常绝望的境地,就像哥伦布那样,他到达的一个悬崖,突然发现地球是平的,是平的,怎么办?你必须得作出选择,继续航行下去还是再回来?回来之后你不去了,你永远也不会建立一个新的世界,人就是这样。

主持人:我们可能会因为一时找不到而沮丧,但再出发就有可能发现新的世界。

韩松:对,所以才会坚持下去。

主持人:所以我觉得科幻还是会带给人很多希望,很多时候读一篇科幻小说能体会出很多哲理。

韩松:对,这也是科幻小说那么长时间吸引一代又一代人去读、去写的一个原因。

主持人:其实写科幻、读科幻的人,他想寻求的还是最美好的东西。

韩松:当然。

 

中国科幻的发展

享友(李大卫):希望您就中国科幻的现状做一下评论。

韩松:我觉得活跃的作者目前不超过20位吧,对比中国的人口这个比例是非常小的,科幻还是小众的文学,因为喜欢科学、喜欢幻想的人,同时喜欢这二者的人在中国还是不多,在单位里面还是很难遇到几个这样的同道的。但是随着刘慈欣《三体》的出版,我感觉它正在迎来繁荣的时期,它是经过了好几代人的努力。它是由鲁迅、梁启超引进中国的,当时他们觉得科幻对改变中国的社会有一定的作用,到新政府成立初期,我们要赶英超美要成为一个强国,那时候科幻小说再次被提出来,但很快在83年又被打倒,因为它想的东西天马行空,它会想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有些人就看不下去了,认为它是精神污染,全部被禁止。这次我觉得它又迎来了一次全面的复兴,而且这次复兴能够持久得比较长久。大国崛起过程中,一定会相伴科幻的黄金时代。真正完成工业化,成为世界性的国家。

目前中国很多科幻作者创作出了很多优秀的科幻小说,我想只是没有被更多的人注意到,除了刘慈欣还有王晋康、何夕、江波、陈楸帆、飞氘、钱莉芳、赵海虹、星河,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这批人非常多,有的作品非常让人震撼。

 

 主持人:中国有为数众多的科幻迷,然而中国的现实社会已经足够科幻了,我们这批理想主义的科幻迷,对推动现实社会是一股怎样的力量?

韩松:吴岩在《科幻文学论纲》中说,“科幻文学的发展不再简单地成为一段人类如何探索自然、战胜自身、走向宇宙、面向未来的浪漫历史,它变成了一段现代化进程中关涉权力的斗争历程,从一个侧面展现了以科学为主要特征的当代社会中低位者的迷惘、痛苦、挣扎和反抗”,我觉得,理想主义的科幻迷正是社会边缘人的代表,他们的诉求,代表了对平等法则的呼唤,对科学和想象力的呼唤,这是中国很稀缺的,也是对权力的解构,要求更大的思想解放。中国的希望,在八零后,在受到互联网和科幻文化薰陶的八零后。

 主持人:在国外,专职写作科幻小说或者科学家写小说的情况很多;但是似乎在中国的全职科幻作家极其罕见,致力于科幻创作的中国科学家似乎也不多,您认为是哪些因素造成的?

韩松:主要是过去三十年,中国真正的科幻大师都投身社会实践了,他们在官场和商场,展示了充分的想象力和建构力。他们不需要写科幻了。他们只对那些没有想象力的产业投资,比如中国足球。

  主持人:您认为科技和科幻之间存在怎样的联系?科幻作品对社会有怎样的推动力量?科幻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哪些改变?

韩松:互相照应和促动的关系。科学需要想象力,爱因斯坦是想象力大师。二十世纪的科学成就,许多最初出现在科幻作品里。包括社会科学的,正是有了《1984》,才对集权有了更大的警惕,这本身改变了世界。

(享友)lian:您认为当今最牛的科幻小说作家是哪位?为什么?

韩松:现在还活着的我认为是波兰的莱姆,我认为他是非常优秀的。去世的科幻作家,像英国的克拉克,非常好,还有美国的菲利普·K.·迪克,也非常好。

 

主持人:最后请韩松老师给大家讲讲您最喜欢的中外科幻作家和推荐一些科幻作品。

韩松:克拉克的《2001宇宙太空漫游》,还有他写的《童年的终结》,《与拉玛相会》,还有刘慈欣的《三体》,王晋康的《一生的故事》,还有刚才说的何夕、陈楸帆、飞氘,他们最近都出了合辑,都写得非常好,还有钱莉芳的《天命》,还有个女孩也写得非常好,叫郝景芳,她写了一本关于移民火星的书《流浪玛厄期》,非常好

 

主持人:最后请韩松老师给各位享友们提一个问题。

韩松:你们觉得为什么要关注这么一个访谈节目?这个访谈节目之后你们有什么新的想法?

谢谢大家!今后一起在思享家里探险! 

韩松老师现场给新书《地铁》签名赠送给参与思享家沙龙的幸运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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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娟

谭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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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15年出版传媒工作经历,曾任职财新网和以诺出版编辑,编辑过《爱的五种语言》《《佩顿的理想宠物》《加尔文与商业》等情感、教育和学术类书籍。曾经的科幻爱好者,现在的真理追寻者。 联系电话:13408506961 微信:tanjuanEno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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